歌手鄭智化,迎來了自己的61歲生日。
妻子和女兒為他精心準備了一個水手蛋糕。
並且也是《水手》發布的30周年,鄭智化重錄了一版《水手2022》。
30年後再聽鄭智化重新演繹這首激勵了一整個時代的歌曲,實在令人唏噓。
有網友這樣評價,假如當年的鄭智化是意氣風發,寫下「在沸騰的喧囂中聽見我的怒吼」的叛逆青年;
30年後的鄭智化,就成了海明威筆下那個固執而倔強的老人聖地亞哥。
——30年來,鄭智化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台灣社會針砭時弊, 凡是看不慣的種種社會現象,他從來仗義執言。無論他的武器是音樂,還是書法。
鄭智化發文:「錢沒了可以再賺,良心沒了,可以賺更多」
但是30年過去,這個世界到底又改變了多少呢?
鄭智化一如永遠打不到魚的聖地亞哥,倔強地堅守自我,頑固地與世界對抗。
時過境遷,一個人的聲音可以從激憤變為滄桑, 但唯一不變的是那顆叛逆而真誠的赤子心。
上世紀末,一曲《水手》讓鄭智化一炮而紅。
沙啞的嗓音,搭配著追逐理想的歌詞,無數人從這首歌中獲得了前行的勇氣和力量。
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, 寫於浴缸裡的《水手》能在走紅,其實是一場意外。
1992年的8月,巴塞羅那奧運會剛剛結束,慶祝晚會上,鄭智化作為嘉賓之一準備的歌曲,不是別的,正是《水手》。
然而,令鄭智化怎麼也沒想到的是,距離正式演出只有一天的時候,他卻突然被告知《水手》不能唱了,原因是歌詞 除了勵志外,還帶著一絲批判的味道,和歡樂的氣氛不太匹配。
這令鄭智化感到莫名其妙:我來都來了,為什麼不試試呢?如果彩排後還是覺得不行,那到時候再換就好了。
在鄭智化的一再堅持下,節目方最終做了讓步,同意《水手》參加彩排。
那時的彩排,現場還有觀眾觀看,導播會提醒觀眾在恰當的時刻鼓掌和吶喊。可是,鄭智化一上場,觀眾就十分不解:這個拄拐杖的人是誰?他也能唱歌嗎?
在觀眾的疑惑中,鄭智化唱完了《水手》。
一曲唱罷,全場鴉雀無聲,空氣仿佛靜止了一樣。就連鄭智化也有點摸不著頭腦,懷疑自己是不是唱砸了。
沒想到,觀眾席緊接著就爆發了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,還有人高喊鄭智化的名字,就連導播都過來向他道歉: 「這首歌明天一定要唱,如果發生什麼事,所有責任我來扛。」
就這樣,上億觀眾聽到了振奮人心的《水手》,鄭智化也成了家喻戶曉的名字。
《水手》的影響有多大?
一位網友回憶了父親講給他的故事。
父親年輕時很窮,每天靠拉板車生活,一天最多只能掙20多塊錢。不過,就算薪水如此微薄,父親也會花錢買鄭智化的專輯。最困難的時候,只能靠開水泡飯度日。
他問父親為什麼要這樣苦著自己,父親沒有說太多的話,只用那句最著名的歌詞給出了回答: 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。
《水手》有如此大的力量,其實不難理解。
因為它正好切中了人們的內心世界。 在新興的現代都市裡,「說著言不由衷的話,戴著偽善的面具」, 「總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陣的空虛,總是靠一點酒精的麻醉才能夠睡去」。
但迷茫之餘,依然要重拾信心,努力生活。所以「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,擦乾淚不要怕,至少我們還有夢。」
批判現實卻又帶著希望,充滿力量的歌詞,和時代的浪潮一起裹挾著人們,向前奔涌而去。
時至今日,依然有很多人被鼓舞著。
有高三的學子靠它走過枯燥的復習時光。
有生意場上的失敗者用它激勵著自己從頭再來,有重度抑鬱患者聽到歌詞後下定決心好好活著。
有太多人堅持不住的時候,就靠這首歌鼓勵自己繼續前行。
鄭智化,影響的不只是一代人。
如同歌中唱的那樣,鄭智化的人生也很像頑強的水手。
他的童年,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和痛苦。
作為一個殘障人,他的辛酸,外人無法想象。
事實上,從一出生開始,鄭智化就被視為「不祥」的存在。
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,上邊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。在他出生前,一位哥哥不幸夭折,算命師傅說是鄭智化克死哥哥的。
他的名字「智化」是佛語,也是和尚的法號,家人希望這個名字能降住他天生的邪氣。
然而,孩童時期的鄭智化,不僅不「邪」,反而是異常的孤單和可憐。
三歲那年,他得了一場高燒,但因家人的疏忽沒能及時就醫。從此,小兒麻痹症伴隨了鄭智化的整個童年。
父親擔心兒子以後不能讀書和自理,於是帶他看遍了無數醫生,只要聽說哪裡有名醫,便立馬背著鄭智化登門求治。
可是,由於家裡太窮,鄭智化接觸到的醫生都偏向於江湖郎中,而非正規醫師。
有一次,父親和哥哥帶他去拜訪了一位骨科名醫。他們原本以為這一次能看到曙光,可沒想到名醫的手段竟然是移骨推拿,痛得鄭智化差點昏了過去。
一次次燃起希望,又一次次讓人絕望。
鄭智化的童年就是在與藥物和治療的抗爭中度過的。
直到七歲時,其他小朋友都已上小學。而鄭智化連走路都做不到,家裡十分著急,終於下定決心讓他做手術。
無論是手術的過程,還是術後的康復,都極其痛苦。
首先要把腳筋挑斷,以便卷曲的雙腳可以伸直。但由於沒有一點力氣,鄭智化幾乎無法動彈。
因為住不起條件好的病房,鄭智化只能住在像難民營一樣的廉價病房。夏天沒有空調的日子,打滿石膏的雙腳又悶又熱,汗都往裡面積,碰到傷口後疼痛難忍。
用他的話說,「就像心臟被幾萬只螞蟻一口一口咬的感覺」。
更令人難受的是,病痛之外還有孤單。住院的日子,家人輪流來看他,但由於家裡條件太過窘迫,沒有人能從賺錢中完全抽身,到了晚上的時候經常是鄭智化一個人度過漫長黑夜。
2016年在《智在說》節目上,鄭智化回憶起這段經歷時,依然能感受到當年的苦痛。他說:「對於一個七歲的小孩來說,那是比登天還難的痛,我現在都不一定能承受。」
但好在,經過一年的復健之後,鄭智化終於能拄著拐杖,像其他人一樣走路了。
對於「勵志歌手」的標籤,鄭智化從不接受。
在世俗的眼光裡,殘障者自卑又自閉。倘若成功了,那必定是經歷了風風雨雨,在逆境中學會了生存。
然而,對鄭智化來說,這就是一個刻板印象。
「如果我說不,你一定不相信,但事實上真的不是這樣子。」
「就是把我定位錯誤了,什麼‘勵志歌手’,這是一個誤會。」
實際上,在學生時代,鄭智化從不自卑,反而展現了常人沒有的叛逆之氣。
有一次月考,生活與倫理的試卷上有一道這樣的題:
「下課要趕快跑,才能到小賣部買到零食吃。」
這是一道是非題,考生需要寫「○」或「X」,來判斷這麼做正確與否。
正確答案顯而易見,是「X」。然而,鄭智化卻毫不猶豫地寫下了「○」。
他覺得標準答案跟事實完全不符。下課時小賣部的門前水泄不通,同學們爭先恐後地買零食,如果不趕快跑怎麼可能買得到呢?
為了這道題,他還和老師頂嘴,結果被罰站了一節課。
這件事讓鄭智化第一次意識到: 原來大人的世界是如此虛偽。
他不喜歡考試,不喜歡學校,也不喜歡穿校服。簡言之,他不喜歡被束縛。
為了讀專科,他故意把中考考差,只因為那裡的自由程度更高。選擇專業時,他隨便選擇了土木工程。
至於土木工程到底是什麼,他完全不懂。不過鄭智化不在乎,他只知道:他自由了。
客觀來說,這種做法不值得提倡,也很難說是對的。現在回看,它更像一個十五六歲孩子的沖動和冒險。
這個道理,鄭智化不是不明白。
在自傳《墮落天使》中他寫道: 「也許這個決定是錯的,但是錯了又如何?至少是我自己決定的,我要的是‘自主權’!」
鄭智化自由了,他掙脫了束縛的枷鎖。
而在以後的人生裡,他表現得更加大膽和狂野。
學校畢業後,鄭智化陰差陽錯進入了廣告行業。
正是在這裡,他發現了自己的唱作天賦。
當時有一個難纏的客戶非要讓他給產品配一首歌,鄭智化找了好幾個人來寫,可客戶始終不滿意。
後來,他又找到一位音樂製作人。這一次,鄭智化先哼了一段旋律,告訴製作人想要這種感覺的音樂。
沒想到對方聽完後竟然說:「你已經寫好了啊。」
這首歌叫做《開心女孩》。就是它讓鄭智化在業內名聲大噪,還引起了唱片公司的注意。
抱著試一試的態度,鄭智化玩起了音樂,並發行了第一張專輯《老幺的故事》。
不過,鄭智化此時也並沒有打算全職做歌手,直到發生了一件小事。
一天,在去開會的路上,他碰到了一位主管。
對方打趣地說道:「聽說你出了張音樂專輯。」
鄭智化聽出了嘲諷的意味,便也沒有客氣:「對,怎麼了?」
這位主管依然沒有眼色地說著:「佩服佩服,我不僅佩服你,我還佩服那個公司,竟然敢出你的唱片,要冒倒閉的風險啊。」
聽到這話,鄭智化骨子裡的狠勁徹底被激發了。他當即決定立一分十年賭約:
「從明天起,我正式離開廣告公司,未來十年完全做音樂。如果沒有餓死,你要跪下來向我認錯;如果我還靠廣告賺錢,查出一塊我賠你一百塊。」
說完後,鄭智化果真請秘書寫了一份合約。
主管被他的認真嚇到了,連忙說自己開玩笑的。
可鄭智化卻一臉嚴肅:你是開玩笑,我可不是。
就這樣,歌手鄭智化誕生了。
在歌壇,鄭智化也是個另類。
流行音樂的歌手喜歡唱情情【愛☆愛】,而他卻偏偏把目光放在了普羅大眾和社會萬象。
鄭智化有一首歌叫做《墮落天使》,寫的是風塵女的故事。
一次,鄭智化在路邊攤吃麵,遠處一個高聲說話的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。女子胸口刺了一朵玫瑰,踩著恨天高的高跟鞋,穿著打扮像極了風月場上的人。
鄭智化也沒有太在意,畢竟繁華的都市中,這樣的人並不罕見。
直到後來的某一天,他又遇到了這個女子。
不過,這時的她,卻完全變了一幅模樣。
褪去風塵的外表後,女子和丈夫一同經營著一個小店,懷裡還抱著嗷嗷待哺的孩子。鄭智化經常去她的店吃東西,漸漸了解了她的故事。
原來,女子本生在一個名門望族之家。當年她義無反顧地愛上了體弱多病的丈夫,可家裡人怎麼也不同意他們在一起。
為了照顧丈夫,女子心甘情願走進風月場賺錢。就連這家店,也是靠著出賣身體開起來的。
面對眼前的女子,鄭智化心底涌起了陣陣感動。都說人心難測,人性貪婪,但在她的身上,鄭智化看到了常人難有的情義和真摯。
然而,一個月後,鄭智化再來店裡吃飯時,卻發現人去樓空,只剩荒涼。據朋友說,女子以前的客人來逼她還錢,小店因此被拆。他們一家去了哪裡,沒有人知道。
在自傳中,鄭智化說:「這是一個被現實和愛,兩邊玩弄的世間女子。為了現實,她扮演了一個.妓.女;為了愛,她扮演了一個母親。這場人生,她扮演過孩子、扮演過女人、扮演過很多角色;但是她從未扮演過自己!她是個很好的演員,卻是個很爛的編劇。」
事實上,批判現實、為不同的人發聲,正是鄭智化的創作底色。
在《遊戲人間》中,他寫:「有錢的當老大,沒錢的難過活,就算是看不慣,我又能如何」。
在《補習街》中,他寫:「誰能夠擠進那道窄門,誰在門外癡癡地等,誰在操縱這場競爭的游戲,學歷是不是教育最終的目的。」
歌詞直白犀利,直戳社會痛點,就算放在今天也毫不過時。
而淡出娛樂圈之後,鄭智化也沒有改掉他的脾氣,還是敢怒敢言。
2016年,他痛批娛樂圈:「這個年頭只要.女乃.大肯露就叫女神,上個綜藝就叫藝人,參加個歌唱比賽就叫歌手!那我今天釘釘子扎到手,是不是也可以自稱為耶穌?」。
文風犀利,不減當年。
回看鄭智化的經歷,他算是勵志歌手嗎?
當然是。
一個殘障者,幾經轉行成為了家喻戶曉的歌手,背後的艱辛可想而知。
無論鄭智化多不喜歡勵志的標籤,我們都必須要承認,他的歌聲和事跡足以鼓勵太多的人。
但鄭智化的故事從來不是簡單的身殘志堅,也不是悲慘式的破繭成蝶。
他的犀利大膽,更像是與生俱來的真實和慈悲。
七歲以前,鄭智化只能靠爬行移動身體。別的小朋友在外面嬉笑打鬧,他趴在窗邊靜靜地觀察著過往的人群。
長期觀察他人的習慣,養成了鄭智化敏銳的觀察力。
所以,他寫迷茫的都市人,寫底層的小人物,寫社會現實,寫世間亂象。
發人深省又直擊人心。
有人說,相比於勵志歌手,鄭智化更像一個慈悲為懷的劍客。
命運給了他殘缺的身體,但沒有泯滅他內心的血性。而是讓他有了野草般的生命力,把歌化作一把長劍,刺向社會的深處。
恣意快活,從容瀟灑。
有這樣的歌手,是我們的幸運。也是台灣的幸運。